Teseven.

Everything that kills me makes me feel alive.

【短篇】唯梦闲人不梦君

记录:2018-08-29 


 

            唯梦闲人不梦君


 

1.


 

夫子常说他是个正儿八经活了三千年的神仙,自吹自擂间好不神气!我对此甚是嗤之以鼻,虽则他确然长身玉立,偶尔似乎也有那么点儿仙气飘飘,但是,这依然不能改变他同我四海八荒“流浪”的事实。


 

大多数时候还得靠我占天卜卦,给人算算命理,混二人饭钱。得食之后,他还得好一番唠叨,明明看着不大,想来却怀着一颗不能打击,老年人般的玻璃心。


 

夫子让人唤他重明。确然就是那个羽禽类的神鸟重明,他曾言自己是九天之际淮上君下的一位心腹仙官,此次下界存的是济天下之心,顺带点化我这个“尚有灵根”的漂泊少女。


 

夫子拾缀我那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实乃一个祥和吉兆,于是在他混迹西海时捡到了我,瞟我一两眼后,甚是言不由衷地赞道:“灵根尚存,好苗子。”便递与一支颇为好看的羽禽翎,让我随他云游四海了。


 

对此,我无甚可言,因我实为一无家可归,无人可依之人,得此“佳缘”,应是运道邪?但是由此可见,夫子他老人家实乃是个正儿八经的神棍骗子。


 

近些日子,夫子与我云游至东瀛附近,照常向我道了一个风月故事。


 

夫子有颗八卦心,天上地下被他晓得的故事大大小小颇爱说与我听,我也乐得当作闲暇时逸趣。只是今次这故事却有那么些不寻常,因着这桩风月乃是关乎他主上淮上君的风月雅事。


 

淮上君生于天地混沌之初,品貌皆是一等一的好,天君定四海平八荒后,他司了个1重职,掌天下大川四海水域,而风月里的另一位主人公,是为女神官,沧夷君。沧夷君诞于三清境内,长在岐宴帝君之下东瀛十八洲,司的也是个关乎民生大计的职。


 

沧夷君,掌六界雨露丰谷之事。


 

而这二位的故事,据夫子说,在九天之上众仙之中,着实不算是桩秘辛。


 

沧夷君和淮上君初遇得归功于一头烛九阴,此烛九阴非同寻常,乃是引了天地精华,六界浊气灵化而生,幻化之后不思修行,却四处胡作非为,扰得四海八荒并上三千浮世凡界鸡犬不宁,奈何究是天地灵物,镇守一方的地仙们竟是束手无策,只得上禀九天,望得一臂之力。


 

烛九阴再次作乱之时,恰逢淮上君治水归来,途中接到天君灵讯,便顺手接了任务前去伏妖,结果这一逃一追,追追打打,打着打着就打到了东瀛,打在了沧夷君的家门口。


 

彼时天降异兆,乃是妖魔伏诛的不吉相,东瀛海上狂风乱起,九天玄雷欲落不落,好一派电闪雷鸣气势!


 

沧夷君方从岐宴帝君处归来,却见自家地盘上一道白光同长蛇纠作一起,斗法斗得正是激烈。


 

一阵玄光过后,一道剑影从中破出,雪白的剑锋倏然已逝,转瞬之间已斩下烛九阴数百丈长的尾巴,一声尖啸响起,烛九阴堪堪落入海面,玄衣神君收剑入鞘。然变故却霎时生起,想是那烛九阴不甘,拼了魂飞魄散之力竟从海内涌起,眨眼间移至神君身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其吞噬,玄衣神君负手一退,竟是避开了攻势,反手探剑便要向前刺去。


 

此时,沧夷君却已闪至烛九阴前,修旻剑舞,顷刻,便斩下了烛九阴巨目圆睁的头颅,血液顺剑而下,轻抖过后仍是如先前未出一般雪亮。


 

海面上泛起的血污散去,天地间仿佛只有沧夷君翻飞的衣袂,那样红得艳丽。


 

沧夷将剑收入灵墟,转身向玄衣神君道:“神君好身法。”却见神君负手一鞠道:“多谢沧夷君出手相助。”


 

沧夷迎风笑道:“在我家门口斗法,动静也颇大,这样一只妖兽,如何叫我坐视不理,淮上君谦语了。”


 

“既妖兽已除,在下便回九天禀上,告辞。”玄衣神君颔首,收剑,结手印要作瞬移之法。


 

沧夷直直看他,待手印结伽成形之时,双手交叠对他作了一辑,爽朗笑道:“淮南其右,东瀛之滨,惊鸿一瞥,我心属意。”淮上君的身形似乎抖了一抖,回头瞧了她一眼,嘴角携了一抹笑,转瞬消失在惊雷滚滚的天际。


 

夫子言罢,领我到了临海镇上的一茶铺店里,兀自斟了两杯茶,分了一盏予我,半晌咋舌道:“你觉着淮上君是个什么人邪?”


 

我拎过茶盏,脑子里转过他的问题,想着这淮上君乃是夫子的主上,即使他是个假神仙,但必然是崇敬的,总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诚惶诚恐道:“是个仗义的好神仙。”


 

夫子似乎被茶水呛了一呛,颇为无语地看我,没搭话。待茶凉,他又问:“那你觉着沧夷君又是个什么什么人邪?”


 

这此我可把不准了,透过茶杯缝去瞥夫子神色,却讶然地发现夫子他……他他他竟然也在瞧我!难道约莫是同他主上有风月事的女子,所以也期待?


 

嗯,是夫子作风。


 

于是,我诚心道:“是……是个奇女子也。”说实话,我也确然这么觉着,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由女子表白心意的少,如此明目张胆,青天白日豪放型的就更少,由此可见,女神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做到沧夷这般官大的更为不易。


 

所以,其实,我大概,也许没说错吧?!


 

说完,夫子似乎又被茶水呛了一呛,他咳嗽两声,用衣袖掩住揩了揩,神色复杂地瞧着我道:“确然,确然,奇也妙哉。”


 

我想夫子今日,受惊颇多。


 

2.


 

随后几日,夫子携我住进了当地一家客栈,问其缘由,他作高深莫测状道:“此后数日,天降异象,二十八星宿布散分明,乃是将有大事欲发之兆,你我不应逆天命而行,如此,便歇息在此即可。”


 

我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明明是天色灰暗,飓风将至,出不得海,却偏要作这些理由,夫子真不愧是个骗子也。


 

迫留的几日里倒也不算无聊,夫子闲暇之际会同我讲他主上,呃,淮上君与沧夷君的后续八卦。


 

传闻,淮上君同沧夷君自东瀛一别,再次正儿八经地相见已是在须臾三月后,莲花大绽,西方梵境诵经论道的盛会上了。当然,我也不晓得怎么一面他们就看上了,但二人情定,其间又叫夫子他老人家送了些什么暂且忽略不计。


 

彼时,沧夷君袭一身红衣,随岐宴帝君座下众神赴梵境,淮上君则同天君一道入宴,盛会论经颂法,由太上老君并南极仙翁同西方佛祖主持,辩法九九八十一天,又由百果仙君设宴,观时女君掌日月星辉,是场颇为浩大的盛会。


 

其间一切顺遂,没承想,临近结束之际,这梵境的金翅大鹏却不晓得受了什么刺激,振天一啸,袭向众仙,盛会顷刻乱作一团,还好天君,岐宴帝君同西天如来俱在,镇压之后,终是祥和,但大鹏毕是事出有因,细究之下却得乃南鲲作祟。


 

凡界三千浮世,民生自有帝王政绩上达天听,此次缘由得归于孕鲲之处的夏国,夏国时值昭帝当政,民心甚安,却风不调雨不顺,大旱已有三年之久,三年之内颗粒无收,实是有累百姓,但这究不到掌雨的沧夷君也究不到司风的衡芜君身上,因,此不是神运,乃是天劫。


 

是谁的天劫?可叹可叹,夏国本是淮上君管辖之地,毫无疑问,此乃淮上君的天劫。


 

此劫重要,异常重要,渡得过,寿与天齐不说,元神还得提一提,到时天君都得敬其三分;渡不过,神魂俱灭,万年基业毁于一旦,得不偿失。自混沌诞生以来,众神渡的劫不少,但大大小小的劫,唯有此劫最为凶险,也最为受崇。


 

历过的神仙不少,历得过的神仙不多,六界之中,琢磨也就屈指那几位了。


 

淮上君掌四方水域,布雨是易事,但如此大规模布雨,疏渡却不是易事,且颇为消耗元神灵力。


 

淮上君离九天已月余,正是收尾时候,虽是难为,但勉力过了,形神憔悴地回来时,未得休息,只见仙云缭绕之际陡然玄雷滚滚,轰鸣之声,震得众仙亦颇为心惊,未及反应,一道天雷兜头劈下,打了九天一个措手不及。


 

天雷劈了整整三天,劈得淮上君好不痛苦,众神却眼急心紧帮不得,因是渡劫的天雷,若外人插手,不仅此人神魂俱灭,连同淮上君亦得羽化而逝。


 

万幸,淮上君厉害,拖着憔悴之身硬是拖过了三天的劫期,只是才将结束,却已有油尽灯枯之势。


 

这一下,惊了九天,自然也惊了东瀛,更惊了日夜担忧的沧夷。见着淮上君魂魄将散的模样,沧夷君久斟之下,央了自家主君,岐宴帝君。


 

帝君他,果然是个高人。确然给出了补救之法。


 

四海八荒之中,南国之处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此灵者精炼后,取其精魄淬入淮上君元神即可。只是大椿乃天地灵物神迹,若灭之,只怕不得善果。


 

帝君再三细询沧夷,让其三思。三思的结果,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些熟稔,转念一想,也对,毕竟沧夷是个神奇的女神官。


 

这时夫子瞥了一眼天色,淡淡道:“要变天了。”面容难得有些严肃,我没甚注意。


 

夫子他老人家,时不时,是得抽疯的。


 

听得正起劲,却半截断了,让我好生不痛快,扯了扯夫子衣袖,道:“夫子?夫子!你接着讲,接着讲后来沧夷君和淮上君如何了?”


 

夫子燃了一下火石,“突”地一声打亮只蜡烛,说道:“如何了?嗯……我想想,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后来啊,后来沧夷果然取回了大椿,满身伤痕溶了半生修为淬了精魄交给了重明仙官。嗯,对!就是我!哈哈哈!!”


 

服了大椿精魄的淮上君果然恢复得极快,连元神都稳了几分。但沧夷君就不那么好受了,尽管事出有因,但失职取灵却为实,且大椿为神物,再加上先前屠烛九阴却破魂之故,数罪罚下,天君让其领了天雷,并收其神身,贬于三千浮世中轮回七世,七世过后,忘其因,悔其过,方可重列仙班。


 

3.


 

“七世?”我听夫子叙述,咋舌道。


 

“嗯,七世,沧夷受完雷刑之后,入世之际,淮上君初醒。”夫子淡淡道。


 

我听后,心中忽然掠过一排“惨”字,“那现下如何了,忘其因,悔其过,沧夷君真的忘了淮上君?”


 

“我不晓得,算来沧夷神君应仍在凡世中的,归位之后如何我也不晓得,但她现在确然是忘了的。”夫子凝着我沉声道。


 

我没见过夫子这样神色,倒让我有些怔忡了。


 

夫子话音未落,窗外天空陡然变暗,一副风雨欲来之势,飓风起,刮得屋里才点的烛火顷刻颓败地灭了,幼小的火苗挣扎,但仍旧“嗤”地一声散出缕青烟。


 

夫子观了外边儿许久,我哆哆嗦嗦想掩上门窗,嘟囔得下雨了。然此时,夫子突然站起,缓声道:“走罢,时辰到了。”


 

“嗯?”我一愣,连忙套件外衫,惊道:“风这样大,去哪儿?”


 

夫子未答,已走在了前面。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见夫子东瀛海边走去。片刻之后,我俩立于海边,看远处海中,狂狼奔涌,天际惊雷滚滚。


 

好吧,其实就是吹冷风。


 

我颇为无语地看向夫子,却发现夫子紧闭双目,手中法决翻飞而起,这样熟悉。嗯?不对,怎会熟悉?我想着,但见夫子这般认真模样,倒真有点儿仙风道骨的神仙味儿了。


 

难道,夫子其实果然是个高人?


 

未及我细想,夫子陡然睁眼,向我看了半晌,在狂风中冲我不真切地道:“时辰已至,二十八星宿已散布分明,天宫尚稳,可以了。”


 

“嗯?可以什么?夫子你大点儿声!”我抵着狂风冲他吼道。


 

“淮上君,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你才讲了!我没有你的老年痴呆!”我刚说完,却见夫子有那么点儿哀伤地笑起来,淡淡道:“你果然忘了。”


 

“嗯?你说什么?”我实在听不得他说了些啥,“夫子,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看了眼天色,我喊道。


 

夫子于风中不动,远方狂浪一翻更比一翻高,他将一手抚于胸前,过后向我揖了一礼,敬声道:“几月前天降异象,我反复演算,算得今日此世你阳寿将尽矣,七世已过,不论你记不记得君上,但终归得重回仙班。两百年前,我受君上所托,下界护您七世周全,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沧夷神君,东瀛已至,莫要误了时辰。”


 

风声浪声着实太大了,我只断断续续听得些许,甚不明朗,想在问时,却被近处一个猛浪卷入海中,愈卷愈远。


 

我不会水,心头顿时大慌,扯着嗓子喊道:“夫子!夫子!”然,夫子站在原地不动,仿佛目送着我被海浪卷去,目光深远沉重。


 

在我呛水呛得快晕过去时,陡觉脚下一个漩涡逆流而上,茫茫的东瀛海上,“砰”地一声腾起一只巨大的银蛟,似一匹通天闪电翻飞,片刻后惊雷泫然落下,那只银蛟,轻轻将我一卷,卷入了更深的海底。


 

彻底晕过去之前,我想,今天当真是糟糕的一天,实在不幸之至哉!


 

4.


 

沧夷神君归位之时,九天并东瀛十八洲及南极之地的诸神众仙皆来岐宴帝君处贺了一贺,但最令人唏嘘,最爱让诸位八卦谈资的,却是沧夷神君记得四海八荒每位人物,独独忘了牵扯最深,如今已成尊神之一的淮上君。


 

当年的忘其因,悔其过果然是灵验的。


 

沧夷君忘了淮上的因,却不晓得悔没悔取灵植之过。


 

何其令人扼腕!何其令人痛心!


 

唉,这样一段风月佳话却是得以此惨淡收场吗?难过邪?悲伤也。


 

这样平静有和谐地过了几年,适逢天君寿宴,自然四海八荒的神仙都得去贺上一贺,岐宴帝君亦得循礼而去。


 

彼时沧夷君同行,一袭红衣衬得姿色艳丽冷清却又明朗热情,刚刚落座,酒过三巡,众仙只见,坐在帝君右侧的淮上君倏然站起,长身玉立地行至沧夷君席前。


 

淮上君双手交叠,躬身向沧夷君作了一揖,面上勾唇笑起,似暖春拂柳的清风,着实像是丹青墨画中醒出来的人物。


 

只听这丹青墨画般的人物又轻声道了一句。


 

“沧北蓬莱,九天重阙,惊鸿一瞥,我心属意。”


 


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