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seven.

Everything that kills me makes me feel alive.

【短篇】算

记录:2018-08-30 


 

             算


 

你来了?


 

那坐下吧,我想给你讲一个困扰了我很多年的故事。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个故事,毕竟是我的童年。


 

只是在别人眼中,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正常,正常地升学,正常地工作。我看过父母给的小时候的照片影像,可真遗憾,我没有关于这些的记忆。


 

也许,是我得了神经病?可我宁愿相信它真的存在过。


 

哦,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那好,我叫安顺,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领,领着微薄的工资,每天要死要活地工作,但是在那个故事里我还是个孩子。我也只记得我是个孩子。


 

也许,不应该叫做故事了,可能是另一个世界呢?大家现在不是都挺爱讨论什么四维空间平行世界嘛,但其实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我查过了,我们在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我经历过,那个故事里的地方。


 

也就是说我童年待的那个地方,走马村,根本就不存在。


 

我所有认识的人也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出现过,我的亲人,我的姐姐,还有跛子李。在这个世界里,我的家庭由另一群人组成,我的童年也是不同的经历。


 

好了,我要给你讲故事了,但是,原谅我要用第三人称叙述,毕竟我现在没有生活在那里。


 

当然,如果你不信,就把它当作一个故事就好。


 

1.


 

走马村地处川滇交界的一处山腹沟里,临着茶马古道沿线,位置却偏僻得很,交通也不甚方便,陆路只有一条车都不太过得了的九曲羊肠小道,大多数人出行靠的都是一叶小舟,两片船桨从村口的那条不算湍急的河漂出去。


 

外地打工回来的年轻人们说条河可以流向长江。


 

这条供养全村人生活的母亲河叫做安河,倒也没甚特别的意义,只是长辈些对村子的祈愿,也是村子岁月的见证。走马村究竟存在了多久,谁也不晓得,大抵也是繁华过一阵的,在茶马古道盛行的时候。


 

离安河二十米左右的那户人家便是安家。


 

安家是走马村的大户,代代出人才,到了安鹏程这辈儿更是如此。他爷爷是个人才,他爹也是个人才,他更是个人才。一手围棋下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早些年出村到省上参赛,拿了许多奖回来,连在县里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安鹏程一骨碌翻身,披了件大红袄子,沾水抹了两下头发,神神气气地出门去了。路过才刚出摊的店户,他都一声招呼,邀请诸位晌午去他家吃席。人人向他道贺,他也乐得受了。


 

难怪近几日安鹏程兴致高,脾气好,几个月前,他夫人好不容才给他添了个小子,如今儿女双全,又恰逢今日乃小儿子满百天,你说,他怎会不高兴?


 

因着好日子,安鹏程连着看村口那个乞丐跛子李都顺眼了许多,念着安媚儿和那跛子“谈”得来,甚至还好声好气地请他去吃席。


 

话说回来,安鹏程这儿子得的也是真的神,因得子不易,满月之后便叫了名字为安顺,取自平安顺遂之意。这儿子的由来得归在安鹏程的女儿安媚儿身上,但这安媚儿就还得追溯两年前了。


 

安媚儿其实不是安鹏程的亲生女儿,只是他外地比赛回来,在路旁捡着的一个孩子,彼时气候微凉,半大的女孩呆坐在山路,涕泗横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安鹏程结婚十年有余,却奈何膝下无子,见着小姑娘可怜,便将她抱回了走马村。养了几日才大约明白这小孩的来由。原是这孩子患有唐氏综合症,约莫是老人们常说的痴儿,而且还说不了话,是个名副其实的哑巴。想来是被人贩子拐来,发现这么个情况又半道扔下的。


 

安鹏程与妻子纠结好些天,终是没忍心丢下三四岁的女孩,便将养在身边,取作安媚儿。但说来也巧了,养了这安媚儿三月过后,十几年不曾有孕的安夫人竟诊出了喜脉,十月之后,生下了安顺这么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当然这是第一桩事。


 

村里人都晓得安媚儿不识字却画的画,而她的每一幅画总会对上那么几件事儿,老人说,安媚儿是得了灵,晓得天命,会算。


 

顷刻,安家地位在村里仿佛又往上提了那么一提。


 

2.


 

上头说了这“算”的第一桩事,而另一桩却得牵出走马村近两年的事以及最后的那场大火了,说着,还是有些唏嘘的。


 

安顺十五岁的时候,是个明朗活泼的少年,上山打野味,下河摸鱼虾,好不痛快!因着安家在走马村的地位,成天活似小霸王,领一众孩子胡作非为,连带着村子里都多了几分少年气息。


 

而安媚儿则不同,不是在家里头画画,就是在村口,和那个跛子李“谈天说地”,大眼瞪小眼。


 

安鹏程为此事还颇为生气了好几年。


 

跛子李其实真名叫啥,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来历其实也不明,听闻从前是打越南战争后遗留下来的伤兵,他说自己曾立了功的,但立不立功,谁又晓得?若真立功,必能好吃好喝被上头养着,又怎会落得在走马村这个偏僻地方行乞?立功这事儿,村民大抵是不信的。


 

但这其实不是村里人排斥他的原因,究其终却道,跛子李实乃不祥之人,他性子冷,不爱说话,但倘若他走哪儿说了,那必定不是什么好话,自然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儿。


 

这样说来,安鹏程气安媚儿和他走得近,仿佛也没那么让人难以理解了?


 

当然,言归正传,送了走马村这个偏僻小村子最后一程的那场大火,还得关心关心近两年的事儿。


 

因为走马村的地势原因,这地儿想应国家号召发展起来,那还真不是一般的难。于是上头就想办法了,既然地儿迁不走,把人迁走不就得了,还顺带为川滇公路的修建铺了个垫。


 

走马村若腾出来,修路时就不必打洞穿隧了。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岂不是个好办法?这么想着,上头的人也这么做着。隔天便派了代表,千里迢迢绕路进村前来说服。


 

代表进村时,安鹏程和村长领了一水儿街坊邻居候着门口,还顺手将跛子李抓来凑了个数。


 

但村民心里想的却是不同。村里的年轻人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地外出打工了剩下的不过些老弱病残,留着村子里挺好,依山傍水,坐山吃山,闲时还能温习下农耕生活,悠然自得也。


 

若迁出去,那还得了,想必生活定是不舒心,不顺意的。更遑论,上头还说要把这地儿铲平喽,就算地不好,总归情结存,村里众人是万万不同意的,如扎根儿的钉子般,挪也挪不动。


 

是以寻了下得一手好棋的安鹏程来算一算这些代表,将他们坑回去。安鹏程喜人赞同,自然乐得接受,最后也确然将代表们算回去了。


 

只是一波刚去,月余过后一波又起,没法子,村民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与上头的人斗智斗勇。而那场大火就生在僵持了一年后的金秋十月。


 

那天代表刚踏进村口就被众村民延至安家后院落座,不是不去下馆子,却实实在在是走马村还就安家里院最大,最气派了。


 

代表刚被村长灌了一壶酒,天色便已暗下来。乌云压境,西北风呼呼地一通乱刮,卷起漫天细细的黄沙,叫人苦不堪言,于是又把酒席挪进了安家大厅。今日不止酒席的,一会儿暗下来后,还有他们走马村沿袭数百年的舞火龙表演。


 

其实没什么道理,但想想也晓得,你糊涂,我糊涂,大家称好撤合同不是?


 

安鹏程收拾好自己,一身长衫将行出门时,却见安媚儿堵在门口,手里卷了一张画,安安静静地递给他,他展开一看,上头只有一头长身动物,隐约瞧着像龙,旁边并一只灯笼,具是红彤彤的颜色。


 

安鹏程心里嘀咕,琢磨着这是想提醒我什么吗?


 

思量一番,却还是觉着,把代表唬回去最重要,若临时取消,岂不是拂了村里人面子,这冤大头得亏,况且寻常事,悠着点儿便是了。


 

于是点头向安媚儿道:“行了,我知道了,”转头又冲客厅道:“安顺!过来将你姐姐带出去玩会儿!”


 

安顺三下两下从旁厅溜过来,安鹏程一巴掌糊在他后脑袋上,“大人谈事儿,你小孩儿瞎凑什么热闹,去,领你姐出去。”


 

安顺冲他爹做了个鬼脸,一把揽住安媚儿向门外走去:“走着姐姐,咱才不去管他们!”行至门外,却见一身影杵在口子上,看见他们了然地笑笑,啧啧两声道:“我早说过他们不会理你把,天命难违啊。”


 

却正是跛子李。


 

安媚儿一语不发,安顺瞅了两眼他,挑眉道:“你瞎说些啥子呢。”跛子李没反驳,笑着唉唉两声走远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乌压压的黑云笼了一片,安顺叼根狗尾草坐在半山腰上驱赶蚊子,安媚儿却从上来便坐在同一地方,凝视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安家,一动不动。


 

“姐,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朵花儿来,咱先去逛逛,绕着山……”安顺正无聊得发慌,刚出声想劝着安媚儿走走,话音未落,只觉手腕一紧,却是安媚儿抓着他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哎,慢点儿慢点儿,这是怎么了?”安顺口里叨叨,安媚儿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事情就在这儿发生的,未至安河畔,只听“砰”的一声,安家地处蓦地腾起一束巨大火光,有惊叫声响起,越烧越烈,仿佛没有止势,连泠泠的安河里都倒映出漫天的火光。


 

安顺见状,大声道:“坏了,走水了!”便牵着安媚儿兔子一般趟过河,朝安家溜去。


 

当气喘吁吁赶至门口时,已看不清里面到底如何了,滚滚的浓烟侵袭而出,糊了满面黑灰,安顺留下安媚儿在门外,卷起湿袖子,作势就要冲进去,跑了两步,却没瞧着屋角的那盏红灯笼似乎燃尽,檐架晃晃悠悠,即将坠下。


 

这时,安顺听见了身后一声从未听过的声音,恐惧又满含了失望的破声惊呼:“啊!”


 

安顺回头,只瞧得静立在门口的安媚儿微张着嘴,黑幽幽的瞳孔里映着那盏燃尽的红灯笼,以及他身后的漫天火光。


 

之后,黑烟渐浓,安顺呛了几口,倒头,不省人事得晕了过去。


 

3.


 

安顺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已没有了那场浩荡大火,他一晃一晃地似乎飘在一叶小舟上,正上方是斗转星移的天空,耳边有船桨划拉水的声音。


 

他一个鱼挺坐起,发现自己果然躺在一叶舟上,全身脏兮兮的,是大火过后的黑灰。安媚儿沉静地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船尾划桨的却正是跛子李,他一桨一桨地划过近人高的芦苇荡,刷拉刷拉地响着。


 

安顺迟疑道:“你……是你救了我?”


 

“是,也不是。”


 

“怎讲?”


 

“是你姐叫我救了你。”跛子李笑道。


 

安顺回头看了眼安媚儿,想起了那时她的那声惊叫。


 

“我爹娘呢?他们怎么样了?”安顺急道。


 

“人各有命,也许他们在另外的地方过得很好。”跛子李淡淡道。


 

脑袋放空了半晌,安顺站起来,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却哪儿还见得走马村的影子,只有安河的水静送着他们。


 

“那我们要去哪儿?”


 

“天大地大,又有哪里是去不得的。”


 

跛子李的声音轻而低沉,他缓缓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谣,浅淡而哀伤,黑沉沉的天地间,只有一叶小舟悠然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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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故事讲完了,大概,这就是我记得的童年的全部了,和我周围所有人的记忆都不同,一个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故事。


 

其实很多人都不信的,你说真的是我这二十年间胡乱想的东西还是我的记忆呢?


 

我翻过了很多资料,查了很多和物理有关的东西,不过很遗憾,似乎到现在也没个定论。


 

和照片里记录的迥异的记忆,也许是我在那个所谓四维空间平行世界里的经历,对吧?


 

不过我记得那时出来之后,我溺水了,我妈说我差点救不过来,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姐和跛子李,还是挺难过和遗憾的。


 

你面前那杯水喝完了吧,要不要再添一点?其实我还是挺意外的,你居然会来找我听故事。


 

好吧,那么听完之后,你又信不信我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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